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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icebutterfly (ICE~~寒香冷蝶), 信区: outdoor
标  题: re:丹巴影像
发信站: 饮水思源 (2006年02月15日09:03:39 星期三), 站内信件
我们这天的目的地是丹巴。一整天都在听司机念叨丹巴的美女,我们的好奇心膨胀得都
快炸了。说好路上绕路去看碉楼的,也没有成行。司机说是天气要变化,怕晚了上山的
路不好走,然而原因究竟是什么,天知道。丹巴的镇子其实是很早就到了的,我们停下
来买水果。车子停在一座小桥上,连路灯和栏杆都提醒我,我在一个异邦,而因其微小
,一切如此真实。我们逃离,然后在这样一个桥头,探头出乌龟一样的小车子,看桥下
滔滔的水,等车上的人买西瓜和李子回来。

大金.小金及另一条什么河在丹巴汇成大渡河, 桥下辽阔的水面。水流汇集的地方,清澈
莫名其妙就变成了浑浊,水是黄色的,阳光下泛着光。丹巴的新镇建在河边,司机说这
里总是不停地塌,不停的建,总有着工地摊在那里,半面墙、半面山、半面废墟,几年
如此。而我们要去的藏寨在山上。还要再开好一阵子。又是山路,盘、颠……到最后窄
到只能人走了,车子还在开……而竟然是要卖票的!

不去探讨旅游开发和钱的问题。我喜欢一路过来的门票,它在检票之后是一张邮资明信
片,我在路上,绞尽脑汁地背诵地址,在有信息的地方群发信息索要地址……旅途成为
一种乐趣。我喜欢邮件,喜欢一种单向的投递,它是与取剥离的予,相比有期待的即时
通信,它更让我体会心灵的纯澈。

丹巴藏寨终于到了,却没有看到美女。姐妹三人都不在家。我们住的三姐妹家是当地条
件最好的一家,因为有钱。她们出入杂志封面封里,有着各色各样海内外干亲。寨子之
间距离很远,但又各自遥遥相望。这是间充满色彩的奇幻碉堡。天色渐渐暗下来,手机
没有信号,我们成为山里隔离的桃源,我们什么都有,只除了连接到外界的通道。一幢
小楼和一排平房围成一个小院子。一角是有电热水器的洗浴间。每一个角落,天花板、
墙、物品、饰品……被彩色而精致的细节充满,没有遗漏。窗子是雕刻镂空的,墙角也
砌出层次,藏床则更是一个用雕刻和金粉堆砌的奇幻工艺品。怎样描述这种色彩呢。新
鲜而鲜艳,毫无褪色和腐败的迹象,却又与俗艳和暴发无关。有的时候太过鲜艳的色彩
会让我们觉得稚嫩、卡通;有的时候太过精致的雕砌让人觉得奢华、凝重。有一些尺度
你太难把握,太难描述,只能说,增一分则太长,减一分则太短。这种色彩如果必须用
一个词来描述,就是“生命”。红有很多种红而绿有很多种绿,我们有无数机会看到它
们不合适地俗了,但却没有一朵花,会开错在错误颜色的绿叶上,那种天然的无法言寓
的千万年筛选的结果。我是从云南回来才开始爱上色彩的。以前我喜欢黑色、咖啡色、
藏青色和灰色、白色。我很难跟别人描述我对于“品位、庸俗、土、气质、做作、夸张
、自然……”的观点是怎样在随着我对世界的看法随着时间段的不同在产生着变化、矛
盾和冲击。我只知道,以前我喜欢很绝对的圈定一些东西,让自己的行为有一个方向和
目标。而如今,我不是没有原则了,而是几乎找不出可以说得出的词语组合来阐释原则
,原则不再有迹可寻,而是越来越飘忽,没有定形。我开始变成一团和气一团糨糊,却
同时更加相信感觉。

因为藏传佛教,藏民家里都有一间佛堂,这家的在二楼。三楼还有一间,挂满了风干的
肉类。房顶是很自由的空间,是平台是房子的一部分,却没有栏杆。比如爬上二楼,是
一个平台,而这个平台其实是一楼的房顶,二楼的房间面积比一楼要小,没有占满房顶
的整个空间。三楼也是,平台上就是一间晾满肉的小间。

当地的藏民家里都有一种独木梯,一根粗的木头,斩出缺口,像搓衣板的形状,斜搁在
楼上的平台和楼下的地面之间,就是通道,此外再无楼梯。由于栏杆和楼梯的缺失、平
台和错层的泛滥,你可以在任意两点之间爬来爬去,而整个房子就像个积木玩具,站在
顶层的平台边缘看院子里的旅伴们坐着条凳闲散聊天,好象伸手就够得到。远处的青山
腰间缠着白烟,近处的绿色里散落着亮眼的星点的人家的白墙尖顶,自由的感觉无限生
发,从钢筋丛林的一个窗口望出去,你永远无法YY到那种摊开双手就可以拥抱整个世界
的感觉。

天色渐渐黯淡。我们饥肠辘辘。他们自己家里吃完晚饭,才开始给我们做。我更宁愿不
要一顿丰盛的晚饭,而是一碗和他们一样的烂糊面。然而当我啃到第三个面饼的时候,
我早忘了所有曾经的假设和宁可。女主人背着娃娃在灶台前忙,而我就在厨房里窜。我
还记得我专门拍下来他们那里紫色的土豆,然而在镜头下,那美丽的紫色看来就是一层
灰蒙蒙的表皮。我在现场,我喜欢我活在当下,可以亲临很多我必须亲眼看一看亲手摸
一摸的现场,此外记录于我没有意义,如同我此刻正在做的。没有人能够替代,没有一
个时刻可以替代。所有快乐悲伤,无谓后悔值得,因为不会重来。我不介意我在新奇面
前总是表现得眉飞色舞上窜下跳,我确实为这一切惊奇,我确实希望表达我彼时彼刻不
欲隐藏的体会和感受,甚或有些夸张地表演出来。他们的灶台对面的窗台上面,堆着紫
色的土豆。土豆上面的墙上,贴着鱼的尾巴。在不甚流利的交流中,他们告诉我,那是
代表吉祥祁福的。

晚饭以蔬菜为主,品种很多,都似乎有点辣,很新鲜好吃。而肉类则肥而不新鲜,如同
一切的山居生活。主人很客气,切了很多大块的肉在菜里面,然而我们却并不要吃。这
样的时刻,我的心会动。最念念不忘的是饼子。很奇怪怎么能有这么好吃的饼。没有发
酵、没有油、没有盐。很干很硬,但是香透。外壳是脆的,用牙咬下去要用点力,然后
,崩的一声。里面又是很韧的,要慢慢的、一小块一小块地、咀嚼出香味来。我绝不是
因为饥不择食,也知道这只是面粉,可是却在一点一点的蚕食完两块之后,又把手伸向
第三块……

所有的人都抱着肚子坐在凳子上,主人又用锡壶端来青稞酒,其实就是白酒,大家都没
怎么喝,而我却看上了喝酒的小银碗,雕工精细,让人爱不释手。这一路真是腐败的生
活。即使不与以前或以往的任何出行经历相比,我们都自觉不好意思。然而又很洋洋自
得。我们切开买上来的西瓜,捧着肚子继续饕餮。所以当女主人问我们现在喝酥油茶还
是明天早上喝的时候,连我这样的铁杆天吃星也没有来得及开口。然后是热水澡……而
一整天连汗都没出澡都懒得洗的我开始躺在雕栏画柱的藏床上,在七月中旬上海三十七
度的日子里的山上的用一条薄被子搭住肚子的不冷不热的空气里把脚搁得高过头闭目养
神渐渐失去意识……

美女来啦!

鉴于一路对老万和小冯这两个成都司机风格的了解,我眼皮也没有抬一下。

据说我们的嘭嘭是挽着袖子卷着裤腿一手拿着牙刷一手擦着白沫奔出来的。

我也喜欢美女,但不痴迷。尤其是不喜欢对未知的东西抱太多希望。我不知道简单如嘭
嘭,是不是承受过失望,然而我是怕的。

已经九点半了,这个与世隔绝的半山,除了玩笑,还有什么奇迹能够发生?

然而笑声传来。

两个高大健壮的身影闪进来,很挺拔,穿着时髦的衣服,脸不知是因为黑还是暗,但轮
廓分明,又一会又进来一个。拿着头灯,走了山路的。到家了。笑声到了,快乐到了。
丹巴是一个奇怪的地方。据说这里曾经是西夏亡国之后王妃们的栖身之所。这些番邦美
女们在这块四川的高地上留下了一个美人谷。有些人真的是有感染力的。她们的身影轻
快声音轻快,连空气也变得轻快起来。我们一直以为她们和我们的司机相熟后来才知道
其实不然。虽然这个村子这个寨子收了门票我们住的人家收了吃住的费用,然而这当中
却没有任何必然联系。金钱和好客、美丽和快乐。我们用钱买不到快乐,而美好的东西
也未必能给人带来美的愉悦,有些道理我们只是没有机会去明白。我们在上海的夜场常
常会用到一个词“HIGH”。这个词描述的一种状态在上海,大多数时候要用酒精,用放
纵来达到。然而你最终还是无法冲破人和人之间的距离,无法冲破寂寞和快乐之间的薄
膜,无法不在曲终人散之后更加落寞。

明亮的大灯照亮了整个院子,高音的喇叭震撼了整个山谷。没有人会冲过来敲门说“别
吵了”。我们开始跳锅庄。这是一种很奇特的场景。总共不过十来人,大家都穿着城市
的服装,节奏感很强的现代音乐,脚步里的感觉,却是百分百属于锅庄的。没有人害怕
嘲笑,没有人在乎自己会不会,跟着小拉姆的脚步,脚底下转成圈。不跳的人坐在院子
里的条凳上,笑着看。司机让小拉姆唱歌,她就唱;让她跳舞,她就跳舞。她唱得不十
分好听,却嘹亮;她跳得不十分好看,却有感染力。同行另一辆台湾人的车子里那个很
白的小姑娘是学校里面教音乐舞蹈的,也跳了一段柔美的舞蹈,真的很美,然而我们看
着,却没有感觉。拉姆妈妈也唱歌,几乎是没有节奏的,我只记得一句歌词“欢迎你到
丹巴来”,我们都被感动了,却不知快乐从何而来。司机让小拉姆去穿衣服,她真的去
楼上换了藏服下来。大家都已经跳得很热,她的头上都是汗。却穿了件雪白的有着长长
的袖子的衣服下来,外面是一件鲜红的袍子,我们都呆了。在这样的衣服的包裹下,任
何人都不可能有这样的美丽,这样灵动的,熠熠生辉的光彩。

 拉姆妈妈把家里的衣服、头饰搬出来让女孩子们穿。台湾女孩子们唧唧喳喳地拍照,我
埋头学舞步。有人玩钻板凳,小拉姆和她的姐姐们把我们的万师傅搀头搀脚地抬着扔起
来,有人笑眯眯地一直坐在条凳上看……半夜,我躺在开着的门里,镂空的窗下,震天
的音乐里,沉沉的睡去。歌舞还在继续……

我在打酥油茶的有节奏的声音中醒来。前一天晚上在厨房里看到奇怪的像巨大水枪的打
酥油茶的工具时,就下定决心要专门来看究竟酥油茶是怎样被打出来的。然而在这样均
匀的节奏里,人迟迟不愿清醒过来。我把双手枕在头后,在渐渐清醒过来的意志中,享
受地嗅着清凉的空气,闭着眼睛,不愿睁开。

我还是第一个爬起来的,心里念着酥油茶。山上的清晨发着光。厨房的活已经干完,什
么都没有看到。晚睡的人们都还睡着。三姐妹家里的人都已经起来忙碌。我像是一个自
由而透明的闯入者。不影响任何人,也不被人影响。没有人对我笑,也没有人刻意跟我
说什么,然而我问什么,又总有人笑着回答我。我不是客,更不是闯入者,似乎我本来
就属于这里,从来就在这里,没有来,更不曾走。

我爬上房顶。天色清澈的蓝。云在漫反射的透亮光线中发着光,几乎透明地悬在空中。
远处山谷里散落的藏宅的白墙反射着明亮的光线。山谷的绿色亮得几乎扎眼。我出门沿
着石头路往前面的院子走去。坡上的地里有人在干活。到处是绿色的叶子,大朵的花,
干净,新鲜,透亮。石头的台阶一闪一闪。拉姆家的人告诉我,这里的石头里,都有云
母矿。不规则的石头,一块一块看起来,都像是银色的镶钻装饰品。脚在这样的路上踩
过,回到房子里,房子里的地面在阳光下面,也是一闪一闪的。

我回到房子里的时候,大家都起来了,互相打着招呼,早饭也已经热腾腾的准备好了。
一切如此完美,生活再无缺憾。小冯穿一件卡通T恤,上面画着丁丁,那个半个世纪前漫
游世界的英国孩子。我并不熟悉这个卡通人物,然而几个我很喜欢的朋友都爱他,于是
我也告诉自己爱上,没有理由。我的机器里坏掉的硬盘里,还藏着整套的丁丁历险记,
现在,它们随着无法读出的硬盘,永远的封存,再也不会丢失。而我的身,我的心,早
已走出了身边的小小世界。

酥油茶的味道很像奶茶,只是有一点咸味。我不讨厌这味道,只是放的时间太长,已经
不再滚烫。我很奇怪上海和台湾来的女孩子们都只喝了一口,还把嘴里的半口吐回了碗
里。如果是刚刚烧开的,我倒是愿意再喝一碗的。她们都还记得我前一天晚上吃饼的样
子,说我适合这里。而我记得,我似乎从来没有不适合的地方,除了上海。我是大地的
孩子,我是天空的孩子,我是折落翅膀的天使,在云上,我又找回失落的天空,热泪盈
眶。

车在泥泞的路上开始下山。我们上来路上经过的售票处,司机停下来。说让我们看美女
。这时候才发现拉姆和另一个没见过的女孩子,穿着民族服装在里面。她笑着,被我们
拉到路边的阳光下合影。雪山脚下的蓝天白云衬着她的笑,这笑容曾出现在多少杂志封
面和摄影作品里,被放大成惊人的尺寸,而如今,她真实在我的手机屏幕里。我曾觉得
虚伪过的一切,我不再鄙视。我曾经对于高原的美丽有一种偏见,就像对所有风景区的
宣传,我以为我所看到的照片正如所有景点的宣传,美化和虚幻着我们的目的地,让我
们抱着不应有的期许。而如今面前纯澈着的蓝天白云和笑容,是任何镜头和画面所无法
记录的。我固执地偏爱着那些只能感受而无法记录和描述的美丽。不要,不论多少门票
,也不要出卖这份纯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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