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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tibetfish (格桑), 信区: outdoor 标 题: 滇藏茶马古道徒步手记zz 发信站: 饮水思源 (2004年05月18日13:08:47 星期二), 站内信件 就是前面那篇的原文。 古 道 八 日 ——徒步滇藏茶马古道手记 从遥远、开放的唐代起,中原与西藏的政治、文化、商贸各方面交流日益频繁,由 此衍生出著名的唐蕃古道,这条古道成了中原与西藏主要的交通大道。随着藏族饮 茶风日盛,中原也由于连年战乱,对马的需求量居高不下,西藏地区同中原的茶马 古道互换量激增。到了北宋,由于对辽开战,关陕尽失,唐蕃古道一度封闭,遂打 通了西南的滇藏茶马古道。滇藏茶马古道下起云南大理,经丽江、中甸、德钦,翻 梅里雪山丫口进入西藏,沿玉曲河谷直上左贡,在左贡分为两条,一条经马利、加 玉桥走洛隆、边坝、嘉黎、工布江达而至拉萨,一条沿现今川藏公路走八宿、波密 、林芝至拉萨,到拉萨再经日喀则、江孜出境至印度、尼泊尔诸国。遥想古道当年 ,商号林立,马帮云集,过客往来不绝,曾经何等辉煌。直至50年代滇藏公路的筑 成,这条千年古道顿然湮没在历史中。不经意间这条茶马古道上那些充满传奇色彩 的故事、那些行将消失的人文景观勾起了我无限的神往,徒步滇藏茶马古道的计划 由此产生。我的徒步路段是从梅里石到扎玉,因为滇藏茶马古道只此段未筑成车路 ,人迹罕至,风景殊胜。此段路二百多公里,当年马帮要走5天,我计划走7至8天 。在做了近一年的准备工作后,今年7月,我抵云南昆明,辗转大理、丽江、中甸 而至梅里雪山脚下的德钦县升平镇。 第一天 下了一夜的雨丝毫没有停的意思。九时坐上德钦发往佛山乡的班车司机因怕前方下 雨引发山体滑坡而迟迟不敢发车。直到前方来车带来路没有断的消息,我们才走成 。其间我抽空去了趟集市,往我的1升装防腐水壶内敲了10只鸡蛋。中午十二时半 到梅里石村,此时雨忽然停了,莫非神也在成全我们此番的古道之行? 梅里石村,梅里雪山脚下的一个小村庄,散布于澜沧江边的河谷间,过去也叫梅里 树或梅里水。二十来户人家,皆为简朴的土坯房,依山坡而建,村民以农耕为主。 这里海拔2000米,从前是云南境内茶马古道的最后一个驿站,而今则是我徒步滇藏 茶马古道的第一站。 与我同行的是位来自北京的女孩智美,是我在德钦转梅里雪山时碰上的,听说我要 去拉萨,希望与我同行。虽然我一再向她形容了将要走的这段路的艰难,可她则一 再表示这对她而言更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并且保证不会给我添麻烦。正沉吟不决, 忽然想起斯文?赫定讲过的一句话:“没有女人的探险不算探险。”便同意了。“ 老大真好!”智美一直紧张的脸立时阴转晴,自认识起,她一直管我叫老大。去拉 萨是这个女孩的夙愿,那晚她兴奋得一宿没睡。 我们找到村长,村长叫伍登,四十来岁,挺热情厚道的。在他家吃午饭,向他谈起 我们的计划,询问了沿途路况,又提出租骡马。我们的行李实在太多太沉,我一个 90升的大背包、一个35升的小包,外加帐篷等物;智美一个75的大背包、一个20升 的小包,外加三脚架。平均每人负重五十多斤,完全自己背无疑会影响到一路上的 拍摄、采风活动。村长面露难色,说骡马都在山上牧场,两天后才能到达那里。退 而求其次,向导呢?答复是此时正值采菌子的黄金季节,村里的男女老少都倾巢出 动上山采菌子了,收入颇丰,没人愿为区区几十元一天的工钱帮我们背行李。那么 ,我们只好按最坏的打算,自己负重徒步了。 我望着智美,她平静地问:“什么时候出发?” 告别了村长,我们出村沿山脚一条人工小水渠西行,此时下午二时许。终于踏上了 筹划已久的滇藏茶马古道,百感交集。自打决心走这条道,可谓费尽心机。资料都 是从上百本书中点滴收集起来,又去古玩市场搜寻各年代、版本的老地图。路线整 理出来了,又设法把古地名校成新地名……无数次充满激情的想象,在阅读中走, 在想象中走,可以说,这条古道我已走了一年了。 转过山脚不远,小水渠就成了潺潺溪流,路是溯溪而上的土路和砾石路,仅容一人 行,两边满目怪石權木。路是向上的,按计划后天要翻越海拔4800米的梅里雪山丫 口,也就是从梅里石村到雪山丫口,三天内我们要爬升2800米。 溪流越来越大,水声轰鸣。道路与溪流若即若离,有时溪水从路面漫过,我们淌水 而行。有些路段水深盈尺,虽说我们尽着高腰登山靴,也必须择石落足,作跳跃式 前进。青石上时见深可盈寸的蹄印,令人惊诧于马帮历史的厚重。 回望身后的智美,正哼嗤哼嗤跟得挺紧。根据经验,这样的长途负重行走,最苦的 是前两天,开始挺住了,越到后头就越轻松,渐入佳境吧,希望她能顺利过了这道 关。 开始进山了,植被越来越密,郁郁葱葱的树林总算使我们避开了毒日的炙烤。沉重 的背囊令大腿肌肉酸胀不已,我削了四根木棍,每人两根当手杖,小包挂胸前,大 包背身后,一步一顿,缓行如蚁。 汗出如浆,我们总是牛饮一般地不停往喉咙里灌水,幸好是傍溪而行,不致断了水 源。溪流来自雪山融水,清澈甘甜。此刻,天下最幸福的事莫过于每半小时坐下喝 口水抽支烟了。 山风吹来,似乎听到了马铃叮当,不知而今这条古道上还有没有马帮。这条道最先 是由马帮走出来的,雪域高原与中原大地之间的距离才变得不那么的遥远,民族间 的交流融合才变得不那么的困难。原本只为利润而冒巨大风险的行商,以及为生活 而风餐露宿、跋高涉深的马锅头(马帮的头)和马脚子(马帮伙计)们,是不会想 到他们对历史所做出的如此巨大的贡献的。而今路还在,而马帮呢?这条古道上的 马帮是否永远地消失了? 落在后头的智美赶上来了,已经累得说不出话。没敢让她多歇,就鼓励她起身赶路 。因为天不早了,可沿途还未见到一块可供“打野”(旧时马帮行话,意即扎营露 宿)的平坝,这会儿没有什么能比找到今夜的安身之所,煮上一锅浓浓的拉萨甜茶 ,吃上一顿热腾腾的晚餐更让我急切心焦的了。 这一路不时见到采菌子的山民,男男女女,背着箩筐大步流星地赶超我们而去,惜 语言不通,无法交流,只能相互微笑致意。据伍登村长说,采菌子每人每天能有一 、二百元的收入。这里的人普遍不富,一年中也只有七、八两个月才能有这样的好 收入,怪不得他们起早贪黑地上山采菌子。这会儿又见零星的采菌人迎面而来,他 们该是回梅里石村吧。他们回家后有温暖的火炉、遮风挡雨的屋子,而我和智美呢 ?不知今夜何处是家。 傍晚7时许终于找到了一块平草坝,周围林深草长,地上尚见几处灰烬、数根焦木 。不敢再往前赶了,怕错失宿营地。必须在天黑前把一切做好,山里天黑得很快, 天一黑就什么也看不见了。因而顾不上歇一下,赶紧搭起帐篷,架石立灶,捡柴烧 火,准备“开亮”(旧时马帮行话,意即野餐)。智美从来没经历过这种野外生活 ,一时忘了疲劳,帮着四处捡树枝,一锅香浓的甜茶于是很快便沸腾了。 多年来这已成了我的习惯,每天的行程结束后一定要用红茶、奶粉、白糖熬上一锅 拉萨甜茶慰劳自己,不仅让疲劳随着茶碗里的热气徐徐蒸发,更重要的是再苦再累 的旅行生活也会因此而变得美妙起来,让自己体验到旅行的诗意。只要条件允许, 我不会拿粗茶淡饭来草草打发自己。 喝完甜茶开始做饭,土豆、萝卜、牛干巴(滇西北风味特产,一种腌制过的生牛肉 ,可久存)和挂面一块儿下锅里煮了,搁上各色调料。炊烟熏得我热泪盈眶。 吃完收拾完,天几近全黑。打着头灯去溪边洗漱。我把两个大背囊套上雨布藏在长 草丛里。本来一个人出门带的是单人帐,这下挤了两人,大包就没法搁了。 智美先钻进帐篷,一脱靴发觉起了三个脚泡,怪不得一路上走不快喊脚疼。真有点 急,才第一天就起仨脚泡,往后的路该怎么走?帮她挤了泡上了药缠上纱布。她又 说头一次在深山密林里过夜心里有点儿怕。我反复安慰她说没事的,我的帐篷是抗 野兽撕咬的,夜里只管睡,听到任何声音都别出声,它们拿咱们没办法。临钻进睡 袋前她没忘了吃上几块巧克力,然后不好意思地朝我笑笑。我心想,吃吧,只要你 心情好。后面的路还很长,而且会更艰难,希望能一直让你吃上好东西。 天上满是云,但愿夜里别再下雨。四周漆黑一片,溪流的轰鸣声似乎更大了。站在 帐篷外抽了几支烟,心想,今天该是完美的一天。 第二天 早上钻出帐篷,好新鲜的空气,令人吸之欲醉。惟细雨蒙蒙,帐篷难以收起。一夜 没有不速之客光临,只有身底下的小草证明我们曾在此停留。 唤醒智美,冒雨洗漱一番,每人啃了块压缩饼干,吃了些德钦买的奶渣,打草丛里 找出背囊,上路。 今日的目的地是梅里石村的高山牧场,那里可以补充到给养。腿部肌肉没有预想中 的酸痛,此前我们徒步虎跳峡、转了梅里雪山权作拉练,看来还是挺有效的。 林子比昨天更密了,又阴又暗,地上的腐殖层很厚,一脚踩下去陷好深,还吱吱冒 水泡。智美起泡的脚一瘸一拐,看上去倒挺乐观,但这一来无疑影响了速度,加上 她又不时停下拍照,一上午才没走出多远,急得我老催她: “照你这么走,咱俩今晚可没吃的喽。” “我已经尽力啦,再块我脚坏了你背我?”智美不紧不慢地回我。 “那你少拍些照行不行?” “好不容易来一趟,又那么苦,拍少了多冤呀。”语气仍是那种令人火冒三丈的不 紧不慢。 我无言。智美说得没错,可她的慢劲儿让我着实难以忍受。我是急性子,她却怎么 着也急不起来,都这会儿了,一个女孩子,骂她也不是,扔下她也不是,令人好烦 。 脚下的路砾石遍布,高低不平,即使想快也快不起来。并且不时要从三两根原木拼 搭成的小桥跨过溪流,忽而走在溪左,忽而又走在溪右。据伍登村长说,到牧场前 ,这样的小木桥共有十八座。桥面湿滑,每次过桥我们都如履薄冰,好在每次我们 都能平安过桥。可在过第十七座桥时智美掉水里了。当时我过了桥就听身后智美一 声尖叫,心就悬起来,回头已见智美头下脚上地仰卧在水中,在溪流的冲击下缓缓 向下漂移。溪水落差很大,掉水里大不了湿了,可冲下去头撞在水中大石头上就惨 了。来不及卸下包,一个健步跨过去拉她。智美还算清醒,把木杖伸过来,我用力 扯杖,她借势钻了起来走上岸。裤子、鞋子、衣服甭提了,全湿,背囊还算好,一 会儿功夫水没来得及渗进去,照相机刚巧在我身上。我们互相傻瞪眼,惊魂未定。 “赶快换衣服,别着凉了!”回过神我帮她卸下背囊,背转身坐下。“你真勇敢, 怎么洗澡也不叫上我?” “我以后一定得找个能救我的作旅伴。”智美气鼓鼓地说。 “我不是救你了吗?” “是我自己爬上来的,你怕湿鞋没下水,你应该下水把我背上来。”智美有些无理 取闹。 我苦笑,心理有些委屈。“花最小的代价一样能达到目的,有什么不对?都十七座 桥了,你就是没掉下去,下一座我好歹也要推你下去。十八座桥没掉下一回,太不 正常了。”我恶狠狠地说。 “你真毒!”智美大骂,又扑嗤笑出来。 换完衣服,智美借口压惊吃上好几块巧克力才跚跚出发。湿衣服挂背囊上晾着,只 是鞋还湿着,我明白穿湿鞋走路有多难受。“脚怎么样?”我问。 “脚还行,就是脊椎疼。” 那是负荷太重的原因。可怜的智美,跟我受这份罪,虽然是她自愿,可心里总觉不 忍。今日到了牧场好歹替她找头牲口,明天让她轻身走。 地势渐高,植被也跟着起了变化。本来满目苍翠的混交林,到了此时,漫山遍野都 换成了针叶林,并掺杂了大块大块的草甸,估计高山牧场也不远了。天这会儿也变 得晴朗无比,蓝天白云,今人心旷神怡,脚步也不由轻松多了。 下午三时半到达牧场。一大片草甸上散放着几十头牦牛。溪水蜿蜒,在阳光下玉带 似地闪着银光。周围山脚下古松参天。天空干净得象块新手帕。目的地到了,又是 如此美如童话的世界,疲劳一下子烟消云散。智美兴奋得撂下包就去触摸牦牛,我 也端起相机疯狂扫射。 疯完了去拜访这里的主人。一间原木搭起来的简陋小屋,主人远远就看到了我们, 正站在门口朝我们招手。进屋坐炉子前喝酥油茶、烤鞋子。见此处出售康师傅方便 面、春城牌香烟、澳地利——一种西部地区流行的加葡萄糖的碳酸饮料、健力宝、 饼干及自酿的高度青稞白酒等食品饮料。我们买了澳地利、健力宝奢侈了一回。 主人是一对五十来岁的老夫妇,略通汉话,和蔼可亲,专为梅里石村在此牧牛、生 产酥油。男主人着汉装,六七十年代流行的绿军装,女主人则全套迪庆藏装打扮。 我请男主人抽特醇黄果树,令他极为高兴。 告诉他们我们欲去拉萨,他们啧啧惊叹。获悉明天我们就要翻海拔4800千米的梅里 雪山丫口——当地人称雪拉山口。过了丫口就是西藏了。提出今夜在他们的牧场上 设帐,在小木屋晚餐,均同意。又提出明日能否租匹牲口运送我们的行李去甲朗, 老人说租马可以,但只能送过了丫口,他必须当晚赶回来,因为牧场活儿太多,他 老伴一个人忙不过来。有马总比没马好,好歹能帮我们走过最艰难的一段,后面的 路再想办法。租马费30元,老人的人工报酬也是30元,一共60元。欣然接受。 趁有太阳,在溪边草地上搭起帐篷晾。牦牛从未见过我们的帐篷,表现出极大的好 奇心,围过来又是用鼻子拱,又是拿身子蹭。我们左驱右赶,不敢稍离。索性坐下 写日记,等太阳西沉,牦牛们的好奇心满足了,才回小木屋准备晚餐。 向主人割了块羊肉,加上还剩下的半个萝卜、半个土豆和几个鸡蛋一块儿煮了满满 一锅大杂烩,香喷喷的,盛上主人提供的米饭,直吃得我们人仰马翻,最后一碗饭 是站直了才吃下去的。不这么吃不行,爬山爬得浑身的脂肪都没了不说,肌肉每天 以惊人的速度消退,我们可不想骨瘦如柴地走到拉萨,何况下一顿有没有谁敢保证 。 吃完去草地上散步消食。这儿不止一户人家,远处还有一座小木屋,屋顶炊烟袅袅 。牧人们正给牛挤奶,牛群从四周朝木屋围拢,晚霞染红了半个天,让人感觉那么 的安祥宁谧,浑然忘却了一路的艰难劳顿,也根本不去考虑前路会有多少坎坷,只 管尽情享受眼前这美好的黄昏。 天一黑气温骤降,回小木屋围坐在火炉边,饮着主人敬上的青稞白酒,抽着烟唠嗑 。其实话并不多,大部分时间都是沉默着,用每一根毫毛去感受火炉的温暖,谛听 屋外的风声,还有零星的狗吠和牛的铃铛响。直到睡意渐浓,我们回帐篷就寝。 半夜被智美捅醒,轻声告诉我外面有动静。果然,听到很密很杂的脚步声,还伴有 悠扬的铃铛声。“没事的,是牛。”我说,可心里也有些发毛,怕帐篷让牛顶翻踩 扁了。披衣爬出帐,头灯的光束扫过去,立时惊起一片马嘶,原来是马,半夜从更 高的山上牧场回来,足足有几十匹。马眼似硕大的灯泡,在黑暗里放出极亮极亮的 光。它们的好奇心还没得到满足,却被我的头灯惊得四散奔逃。钻回帐篷告诉智美 没事了,马被驱散了。 智美又沉沉睡去,可自己怎么也睡不着了。索性披衣坐起,拉开帐门,看着满天繁 星喝起酒来。 出门这一路上的种种情景像放电影一样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想起走茶马古道最初的 念头如何在心中萌生,而后为此做的长达一年的精心准备,付出了好许的精力和激 情,如今却已真真切切地走在了这条朝思暮想的古道上了,这一切恍如做梦般令我 不敢置信。想起了记忆深处的某些东西,那此遗忘了很久的人和事。高原真是个适 宜回忆和思考的地方,澄澈的空气让回忆变得如此清晰,思绪变得漫无边际。犹其 这样宁静空旷的夜晚,不由自主地令人感事怀人,抚今追昔。 智美发出两句梦呓,翻个身继续做她的梦。 这两天来真被她拖累坏了,要没有她,我的行程绝对会轻松得多。一路上没少后悔 带上她。可这会儿我忽然有些明白了斯文?赫定说的“没有女人的探险不算探险” 的话了。我一个人走这条路是不完整的,即使我最终成功了,只有带着智美走这条 路才是个完整的过程。没有她,整个旅程将会是何等的枯燥和孤寂。我不想做一名 单纯的观光客,我应该去创造一个传奇,让自己成为故事的主角。旅行不应该只是 吃苦和目的地吧。充满诗意的旅程远比目的地来得重要。旅行应该就是生活本身, 一种最真实最富激情的生活。我们平时的日常生活才是那么的不真实,那么的虚假 ,毫无激情可言。只是很多年以来,我们都闹一个极大的误会,以为我们平时的日 常生活才是最真实的…… 就这么胡思乱想,脑袋越来越沉,拉上帐门,一倒头便睡过去了。 第三天 早上八时被女主人唤醒,招呼我们去吃早饭,准备出发。赶紧收帐洗漱。睡袋有些 湿,那是由于帐篷内外的温差使水汽凝结成水滴,帐篷内又太挤,睡袋贴到帐壁上 而被沾湿。去小木屋,正煮牛奶,女主人往牛奶里搁新打的奶渣。奶渣是新鲜牛奶 打出酥油后留在乳水中的脱脂凝固蛋白,正是我们身体亟需的营养。嚼着干硬的荞 麦饼子,就着牛奶泡奶渣,祈祷我们这一路天天有此等美食。 九时半出发,两个大背囊拴上了马背,我跟智美各背一个小包。应该讲负荷去了大 半,可感觉上似乎没比前两日好多少。今日从海拔四千多米的牧场起爬,翻4800米 的雪拉山口,翻过山口就一路下坡到甲朗了。男主人帮我们把行李送过丫口后的一 个采菌人临时营地就返回,接下来的路我们自己走了。 马毕竟走得快,追得我俩好辛苦。晴好的天说变就变,阴风四起,并开始飘雨点, 智美直叫冻得不行,我死命追上马让停下来,拿出智美的羽绒衣和雨披,还有自己 的Gore-tex冲锋衣。智美的小包也拴到了马背上。徒步爬这样高的山真够呛,气喘 如牛,肌肉缺氧,腿就是迈不大。 爬上一个有玛尼堆的山口,我们总算松了口气,忙着拍照留念,振臂高呼,一副胜 利者的姿态。没料老人说这不是雪拉山口,雪拉山口还得走上1个小时,我俩顿时 蔫了。 继续前进,我让马远远甩在后头,智美又让我远远甩在后头。雨雾翻涌,能见度极 差。前头的马早看不见了,起先还能依稀听到马铃叮当,后来连马铃也听不到了。 看不清目标,分岔路又多,心里直骂老头也不等一下我们。不敢快跑,怕丢了智美 。智美穿着红色的羽绒服和雨披,远远看去象只红色甲壳虫在褐色的乱石间移动。 坡度太大,几近七十来度,有时手脚并用才能前行。好在没走错道,1个小时后到 达插满经幡的丫口,老人正等着我们。回头看智美,正在凄风苦雨中顽强地拍照, 真服了她。估计半个小时才上得来。老人说他先走,到采菌人营地等我们,前面没 什么岔道了。 智美总算上来了,而我快冻僵了。额头发烫,浑身无力,站都站不稳,心里一个不 祥的念头闪过:今天可能挺不过去了。在那天的日记里我记下,“阴风冷雨,几以 为将死。”想我多次进藏,再高的山也爬过,从没今天这种感觉,我这是怎么啦? 千万不能出事! 如果我迅速翻过丫口,就不会有事,就是为了等智美才冻成这样。可我又怎能怪她 呢?是我自己同意带上她的,况且她已尽力了。千幸万幸我总算挺过去了,也许我 的毅志和信念调动起了自身所有的潜力,使我闯过了这道关。可这一路的千辛万苦 、风吹雨淋使我在走出古道到达左贡县的第一晚就病倒了,此后高烧不断,时病时 愈,一直折腾到拉萨。期间多亏有智美的悉心照料,这是后话。 智美站在风里,头戴宽檐帽,雨披下摆随风而舞,镜头里看似极了电影“法国中尉 的女人”里站在海边的梅里尔?斯特里普,只是穿的是雨衣,而不是风衣。无心调 侃,互拍了留念照就下山。 从山口往下看,是个巨大的弧形峡谷,很明显是古代冰川移动造成的。整个峡谷除 红褐色的岩石,没有一丝绿色。到了九月份,这里就要开始积雪了。 丫口真是个天然分水岭,一边阴风冷雨,一边温暖如春,阳光灿烂,白云朵朵,感 觉象是刚从地狱回到了人间,没走几步羽绒衣就穿不上了。到西藏了,西藏用友好 的方式迎接我们的到来。智美得知到西藏了,激动得流下了眼泪。 “别哭别哭!路还长着呢?到拉萨大昭寺门口咱俩再抱头大哭吧!”我说。 智美破涕为笑,笑着说:“还真是,到拉萨非痛痛快快哭一回不可。” 遥遥望见我们的马早已跑得到了天边,怎么赶也赶不上,索性慢慢走慢慢拍照吧, 我一时变得竟比智美更好拍照起来。 过了丫口后,一路上多玛尼堆,我们总不忘顺时针绕上一圈,添上块石块,祈祷菩 萨保佑我俩一路顺风。走过峡谷开始绕山而行,路皆在半山腰。开始有植被了,溪 水则顺一个山谷而下,我们开始脱离水源了,这引起了我的担忧。 一个多小时后到达采菌人营地。这是附近几个村的采菌人雨季采菌子的临时性营地 。几个用塑料布搭的篷子,周围还种了几块青稞和玉米地。走进营地,就见我们的 大背囊,营地的人大呼小叫地把我们拥进帐篷,斟上酥油茶,递上一大袋青稞炒面 。我们也不客气,自斟自饮,自己拌糌粑。多年在藏区旅行,我已能娴熟地拌糌粑 了。可以仅用一点点茶水,把一碗堆得跟小山似高的青稞炒面均匀地拌成一砣糌粑 ,并且一粒炒面也不撒出来。智美虽是第一回吃,倒也挺习惯的。 所有的人都涌到篷口看我们,象看天外来客似的。我们朝他们举起相机,人群却呼 啦一下全跑了,仿佛我们朝他们端的是枪。问了前途路况,获悉今日是走不到甲朗 了,只能宿在半道。从这儿开始走两个小时后会碰上一条小溪,溪上有木桥,溪畔 有块而且是这一路唯一的一块可供设帐的草坪。这了桥后不久就脱离水源了,一直 到甲朗才能补充到水。那么,我们今夜的宿营地就是那条溪边的草坪。又问起这里 有无人愿作我们的向导和背夫,没人,这早在预料之中。 吃饱喝足了,跟牧场老人结清帐,告别众人,出发。 树林渐密,落叶满地,走在上头软软的沙沙作响。那些老树上挂满树胡子(长在高 海拔地区原始森林中的一种寄生植物),阴气森森,仿佛几百年来从未有人闯入过 似的。智美迷上了这树胡子,频频按快门。我们都喜欢这样的路。 渐渐我们走上了山脊,远远可以看到覆雪的梅里雪山群峰。太美了!走在仿佛只有 我们俩的世界里。尽情享受大自然带来的美景,让人由然产生一种无与伦比的满足 感。 出现了岔道,一条沿山脊直走,一条转而下山。事先我们已获悉有岔道去一个叫来 得的小村,想必就是在这儿分岔。一时不知走哪条,走错了后果就严重了。智美忽 说,“你听,有水声。”侧耳倾听,果然隐隐有水流声,判其方位,似乎在山下, 决定走下山的路。 这真是一条永无止境的下山之路。 我们沿着“之”字形的羊肠小道走啊走啊,水声似乎永远那么依稀遥远,令人怀疑 这水声只不过是我们的幻听。采菌人说走两个小时可到溪边,可我们已走了快四个 小时了。对走错路的恐慌,对天黑前到不了宿营点等等的焦虑一起涌上心头,一时 方寸大乱。可这些忧虑又不敢挂在脸上让智美看见。一急就走快了,把智美甩在后 头老远,看不见她了,只好坐下等她,远远望见了她的身影,又急不可待地再赶, 一边赶一边安慰自己不会走错路的。智美正饱受脚泡的折磨,尽管她一声不吭,我 倒宁愿她说出来,甚至哭出来。 水声渐大,这会儿已是下午七时,最多再有两个小时天就黑了,天一黑在山里头人 就成了瞎子。我决定先赶路,赶到宿营点再说,让智美自己慢慢赶上。于是大步流 星跌跌撞撞向前走,这时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简直是连蹦带跳。可心里还是老牵 掛智美,怕有意外,时不时地扯开嗓门唤她。开始还能隐隐听到回应,后来就什么 也听不到了。就这么几近绝望地狂走,心里做好了接受最坏后果的准备。埋头狂走 中忽闻水声暴响,终于到达了山脚的一条溪流边,此时已是晚八时了。 溪声如雷震耳,一座木桥横跨小溪,溪边的松树、杉树又高又粗,少说也有千年的 树龄。还有好多断树横卧在水中和林子里,断面焦黑,象是被火烧的。只有一块象 样的草坪刚够容下我的帐篷。不敢耽搁,马上搭帐篷,心里一急就手忙脚乱老出错 ,平时十分钟能搭好的帐篷用了半小时才搭好。趁有天光去四周转转,观察了一下 地形,聚拢了些树枝待会儿好当柴烧。心里还念叨着智美不定什么时候才下得来呢 ,千万别出事,就听上头智美在唤“老大!老大!”心里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迎 上去接过她的包,智美一所攥住我,抱怨着说:“你怎么不等我了,林子里好黑, 我一个人好怕。”说着都快哭出来了。 连忙向她解释我必须天黑前赶到这儿把一切做好,要不然麻烦就大了。“你这不是 没事吗?”我说。 “我的脚好疼,你怎么可以撇下我不管呢?”智美边说边使劲晃我的肩。 此时心里突然感到一种责任,这种责任感并非这会儿才有,只是此刻才实实在在让 我感到了它的凝重。 “对不起!”我向智美道谦,拍拍她脑袋说:“是我不对,以后再不让你一个人走 了。” 我必须确保她万无一失到达拉萨,不可有任何闪失,而且一路心情愉悦。刚才甩下 她先走确实太冒险了,资料上记载这一路不乏野兽,有人的话更危险,刚才在采菌 人营地也发现了这里的人并非全是善良纯朴之辈。 此时不容多想,先下到水边洗脚,把贵重之物放进帐篷,两个大包藏在边上一棵两 人都合抱不过来的老树的树洞里。支起炉灶点火,风太大,柴又湿,好容易才点起 来。煮了牧场买的三包方便面,能吃上热汤热面,觉得无比满足。此时天已全黑, 早早钻进帐篷睡了。 睡到半夜只觉屁股上奇痒无比,不知在哪儿被虱子咬了几十个包,估计可能是在牧 场小木屋里坐毡毯上招来的。这么边挠痒边睡,迷迷糊糊中就听到了雷声,我从来 没听到过的可怕的雷鸣,仿佛要将整座山劈裂。闪电把帐篷里照得雪亮的一刹那, 我看见了智美恐惧的眼神。想起我们周围那么多断树,这下明白了一定是让雷劈的 ,这里也许是个多雷的地区,象可可西里的魔鬼谷,一切动物都无法生存。身边那 么多参天古树随便倒下一棵就可能把我们压成肉酱。如果下雨,溪水暴涨,轻易能 将我们连人带帐冲走。死神一下子离我们那么近,仿佛就隔了一层帐篷布,让人无 处躲藏,只能听天由命。今天真是多灾多难,翻丫口时差点冻毙,这会儿又得忍受 雷电的淫威。 看看表,已是凌晨一时。智美挨着我紧紧的,还在使劲往我这儿顶。 “会不会把我们劈死啊?怕死了。”智美在我耳边低声问。 “不会的,睡吧。”我安慰道。 “睡不着。”她的嘴几乎贴到了我的耳朵。 我也睡不着,想喝酒。便披衣坐起,拉开帐篷内门,点上截蜡烛插地上。这会儿不 会招来野兽,它们也个个自危。酒是从牧场小木屋打的青稞白酒,泡上一个菌子后 清香四溢,烟只有春城牌了。冷风从帐底吹进来,烛焰象精灵在跳舞,帐篷里顿时 充满了暖意。这会儿我感到一种从所未有的平静,一路上所有的恐惧——对走错路 的恐惧、对断粮断水的恐惧、对遭遇野兽和劫匪的恐惧以及这会儿雷电交加之下的 恐惧,突然之间竟消失得无影无踪。我拼命想是什么原因,可找不到答案。很多天 后我回到上海,仍然想不明白是什么原因。 智美也想喝一点,那就一起喝吧。智美让我唱支歌,唱就唱,唱罗大佑、唱齐秦、 唱姜育恒……智美也跟着唱。我又给智美讲拉萨,拉萨的八角街、拉萨的甜茶馆、 拉萨的夜雨……还说起了彼此的初恋,都唏嘘不已。帐外电闪雷鸣,可我们已经不 关心会不会被雷劈死,也根本不去管明天的路有多长。我们现在只管喝酒、唱歌, 说笑。我们俨然成了这诺大深山老林里的一对精灵,彻夜不眠,恣意狂欢。 睡吧,都凌晨四点了。吹熄蜡烛,拉上帐门,一下子就睡过去了。 第四天 醒来已是九时半了,洗漱收帐,就着溪水吃了两个干馍馍——也是从牧场采购的, 我们早已习惯了吃过了“保质期”的食品。只剩一块压缩饼干和少许奶渣了,今日 必须赶到甲朗。 过了桥路就分岔,一条蜿蜒上山,一条沿溪行。照山民的说法,过桥就没水了,又 说此后都是下坡的路,走哪条呢?煞费脑筋。想想还是谨慎些,让智美先等着,自 己先走上山道探查一下。发觉这条路特别窄,看走势要翻整座山。走另一条路,倒 是挺宽的,可一路傍溪,与当地人说法不合。正不知所措,发现了马粪,决定走这 条路。回头叫上智美,此时已是十二点半了。 走不多久路又分岔,一条继续沿溪行,一条上山。从地图和资料上来看,我们这会 儿该进入玉曲河谷了,然后我们就沿玉曲走,一直到左贡。可玉曲在哪里呢?玉曲 在地图上可是条大河,不会是这条小溪啊?踌躇中有个神秘的念头在心里闪过:走 上山路。便决定跟着感觉走——上山。可心里实在没底,一路惶恐得厉害。好在上 坡路不长,不久就发现自己已在半山腰了,一眼望去,都是沿半山腰的平路,并且 听到了山谷下的水声,但是由于山谷切割太深,看不到河。听声音气势不凡,该不 会是玉曲吧。心里一喜,喝口水开始暴走。 智美仿佛吃错了药,一路走在我前方二十来米的地方,怎么也赶不上,一路唤她等 等我,她却走得越发来劲。我讥笑她前几天隐藏体力,装蒜。她辩解说不是她走快 了,而是我不行了。 路边一会儿是密林,一会儿是光秃秃的不毛之地,路面也时好时坏。看到大河了, 看上去浑黄似澜沧江。资料上可没说玉曲是清是黄。想象中玉曲的水该是清澈的。 要是澜沧江的话,这下可走远喽。心里报怨这条道怎么老给人不安全感,几天来心 里没觉踏实过。 渐渐地,水快喝完了,提醒智美省着点喝。吃了最后两块奶渣,压缩饼干无论如何 不敢动了。天一阵晴一阵阴,一晴就晒得人发蔫,一阴我们忙不迭拿出所有盛器准 备接雨水。 我仔细搜索路面,试图找出点人或牲口的痕迹来支撑我的信心。终于发现了胶鞋印 和马蹄印,还有马粪,而且看起来挺新鲜,心里颇感安慰。虽然还不知这条路是不 是通往甲朗,但肯定能通往有人烟的地方,找到人就好办了。智美也挺高兴,其实 这一路上我压根儿没发觉她为什么担忧过,没心没肺得厉害。问她怕不怕,“不怕 !有你老大呢!”可这话我听了怎么觉得好沉重,赶紧换了话题。我说这会儿真想 喝健力宝。在上海我从不喝这玩艺儿,可这会儿就是想喝,要是冰镇得话更妙。 “我想喝北京的乐啤露。”智美说,还夸张地大声吸口涎,“没喝过吧,以后来北 京我请你喝。” “到甲朗一定找只鸡煮了,想吃肉都想疯了。”我说。 “同意!”智美吹呼。 这么七扯八扯的倒也暂时忘了眼前的困境。转眼下午四点多了,我们还是一座山也 没完没了的绕,我们期待碰上个人,偏偏老鼠都见不到一只,感觉仿佛是走在没有 生命的外星球上。双肩越来越酸疼,绝望到了极点。我总算体验到了什么叫崩溃, 精神和体力到了极限不想崩溃也不行。我们总是期待转过前面那座山能望见村庄, 可一次次的期待都化为了泡影。 “知道绕过这座山前边是什么吗?”我们玩起了智力竞猜。 “还是山!”智美头也不抬不假思索地回答。 我想笑,可笑不出来。 可这条路真美,更重要的是它所积淀的历史传奇色彩,我们仿佛走入了时光隧道, 想象着当年这一路马铃叮当,吆喝声响遏行云,那深夜里噼啪作响的篝火,清晨缕 缕的炊烟,遭遇动匪时的刀光剑影,还有一幕幕行商们兴盛衰败的悲喜剧。这条古 道给我的满足感是其他任何路所不能给予的。 转过一座山,前方峡谷之间割然出现一抹绿色。用二百毫米长镜头观望,清清楚楚 是一块块的田畴。强忍住心里的狂喜,告诉智美今晚有鸡吃了,也不用住帐篷了, 我对每天搭帐收帐已经烦透了。智美问有没有洗澡,我一愣,我能理解一个城市女 孩爬了几天山洗不上澡会是什么滋味,可怎么回答她呢?“有热水洗脚。”我含糊 其辞。 走到村庄估计还得一两个小时,进了村再庆贺吧。我们继续赶路,看到房舍了,路 也开始转而向下。下山了,那就更对了,有了希望人就分外有劲,我又走到了智美 前头。路边出现了一种结满小红果的權木,智美一路采一路吃,我也不忍催她,该 让她高兴高兴了。 转过一个山脚,一个藏女慕然出现在面前,令我们毫无思想准备。她也一样正用惊 奇的眼光打量我们,她的诧异不会比我们逊色。在这个与世隔绝的角落,她一定从 没见过我们这样身背大背囊,足登登山靴,挂好几部相机的人吧。但愿我们的突然 出现不致于惊着她。 我迫不及待地问这个藏女这里是什么地方,她摇头,一双清澈的大眼一眨不眨地看 着我们。噢!我忘了她应该不会汉语,便以手遥指前面的农庄问:“甲朗?” “甲朗!”她使劲点头。 “玉曲?”我又指指那条大河。 “玉曲!”她又点头。 这一刻我真想上前拥抱她。我实在无法表达我对她的感激,就因为她是两天里我们 见到的第一个人。 藏女明白了我们要去甲朗,招手示意我们跟她走,并要过智美胸前的小包替她背。 跟着她走了近一个小时,其中还手脚并用爬过了两处滑坡地段,才到村子下方,进 村子还有段不短的上坡,真是磨人。又爬了大半个小时,近八点才走进甲朗村。身 后已不知不觉跟了一大帮当地村民。 一眼看到小卖部,急不可耐买了三罐健力宝,坐路边狂喝,一罐赠给了那位藏女。 我们一连串响亮的打嗝声引得围观的村民哈哈大笑。小卖部老板是个年轻藏族小伙 子,挺帅,抱着个婴儿。他略通汉语,艰难地告诉我们他叫平措,抱着的是他儿子 。问我们是哪里人,从哪儿来,去哪儿。一路上都这儿老三问,我们一一回答。得 知我们今晚没地儿住,他便邀我们住他家。做生意的人家里条件都好,我们当然不 会拒绝。 平措关了小卖部领我们去他家,一个挺大的院子,院子里豢养着大大小小的一群黑 猪和两头牛,我们必须踩着没脚的牛粪猪屎爬上二楼。 这一带的藏族民居一般都是带大院子的二层楼房,底楼和院子用来养牲畜,二楼是 卧室和厨房,二楼楼顶是个平台,用来晾晒庄稼,平台一边搭了半截房顶以储存东 西。每一层都在楼板中间开个方形天窗,用来透光和出烟,梯子就架在天窗口。房 子的外墙用泥土夯实涮上白灰,楼板都是原木上架木板,房顶平台是再在木板上覆 土压实。这里土质粘,雨水少,这样的房子很结实。 我们再不敢招惹当地居民卧室里的虱子,提出住平台,在平台上半截屋顶下睡觉, 我们有防潮垫和睡袋。平措真是“古道热肠”,嘱咐我们随便吃随便住,一切免费 ,有事只管跟他妻子阿西和他母亲、奶奶讲。 去水渠边洗漱,我已四天未洗澡了,不管三七二十一脱得只剩一条裤衩抹开了肥皂 。智美只能再忍受几天了。水渠正处村路边,一群村女正巧背柴草经过,见我几乎 裸身洗澡,顿时掩面大笑,羞得背转身不肯继续往前走,智美也乐不可支。我意识 到可能成了甲朗村败坏风俗的罪人了,赶忙躲到一边背转身,让她们加快脚步通过 。几个村女朝我以手指往脸上刮羞。 洗澡时还有一年轻人主动来招呼,称其是清华大学二年级学生,说如果我们没有饭 ,他可以管我们的晚饭。因为在累,不想应酬,就婉谢了。 洗干净了,精神一爽,该去整吃的了。打听之下,此村虽不乏鸡,可鸡是用来下蛋 的,绝不肯卖,村子里也没有新鲜或腌制的牛肉羊肉卖,只好去平措的小卖部买了 两个军用红烧猪肉罐头。又到主人家地里拔了棵白菜,问阿西讨了几个土豆,洗了 切好全搁锅里煮,米饭主人家里有。等智美洗完回屋,香气扑鼻的晚餐已经准备好 了。 只是解手必须走好远的路,到树林子上方一块废弃的田里。这以后一路上解手一直 成为让我们烦心的事儿。在没人的大山里倒又方便又安全,一到有人烟的地方,找 个隐蔽之所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儿。 甲朗村的治安管理员找上我们,检查身份证,询问我们何去何从。该人居然是中国 人民公安大学毕业,跟他聊了好一会儿。 晚上在平台屋檐下铺开双人防潮垫,钻进睡袋。头上没有了遮挡倒是别有一翻风光 ,月明星灿尽收眼底。没有了安全隐患,前路又是一片“坦途”,这一夜便睡得特 别安祥。 第五天 昨夜梦到自己背着大包与智美在山中狂走,醒来告诉智美,智美称也做了同样的梦 ,甚觉离奇。起“床”去二楼橱房,请阿西给我们烙了两张荞麦饼子,自己动手炒 了碗土豆片,倒上酥油茶,把肚子填得饱饱的。 昨日托平措给我们找一匹牲口,这会儿他回来说村里无人肯租,向导也找不到,理 由是同样的,收入丰厚的捡菌子季节没人愿为区区几十远工酬做向导。 “咱们边走边找吧,不怕找不到。”我安慰智美。 智美反过来安慰我说没事的,但从她若有所失的神情中看得出她有些失望。 平措似乎不愿意我们这些远方来客就此离去,拉着我们聊天,不断地替我们斟茶, 还端出一叠他妹妹从前所获的奖状证书一一翻给我们看。他妹妹眼下在内地读书。 平措的汉语并不流利,艰难地向我们介绍着,语气神态中对妹妹充满自豪。他一岁 的儿子独自在地上爬来爬去地玩,时不时地用脏手抓点吃的塞嘴里,黑乎乎的小脸 上两只眼睛却又大又亮,令人感慨山里的孩子尽管没有大城市里的优越条件,没有 家长几乎过了头的呵护,身体却比大城市里的孩子健康得多,从小就显现出顽强的 生命力。 临走平措硬塞给我们几大把他自家树上结的核桃,谢过他们一家我们出发了。这以 后一路条件比前几天好多了,因为一路有树林子落脚,给养也补充的上。 路况也好多了,宽而平,上下坡也不多。一路都是沿玉曲河谷走,不用怕走岔道。 今天的目的地是碧土乡,比甲朗村条件应更好。过去的马帮从德钦到甲朗要走3天 ,我们用了4天,真为自己骄傲。 甲朗有3个自然村,邓安、玉贡、龙西,所以一路常见散布于农田中的房舍,风光 秀丽,民风也极纯朴,遇到的人都放下手上的活儿热情地向我们招呼,只是无人通 汉语。途中我们遇到一支马帮,这支马帮从察瓦弄到德钦去,虽只有七、八匹马, 却让我们激动了好久,望着马帮直到消失不见了,我们才继续前进。一个半小时到 花村,村中尽妇孺,找不到向导。智美今天状态很差,我为了等她也觉疲惫不堪, 这样的路走快并且保持一定的节奏反而轻松。又两个小时到札让。智美看来不行了 ,必须在札让找到向导,错过了此村,前头又得走一两个小时才有人烟。 村头有一小伙招呼我们歇一下,顺势递上烟和他聊了起来,他居然懂汉语。问他愿 不愿做我们的向导,到碧土30元,他欣然同意,大喜。他要先回家做些准备,邀我 们去他家坐一会儿等他。他家二楼平台上正装电视信号接受器,碰到了些麻烦,求 助于我们,我说不懂,他很失望,这让我挺尴尬。他们藏民总以为我们大城市的人 对这些现代化的玩艺儿应该都懂都会,可实际情况并非如此。 在他家喝酥油茶,吃了荞麦馒头,一个女孩无言地为我们敲了好些核桃,令我们感 激不尽。出发时他背智美的大背囊,我背自己的大包,他还有个同行的亲戚背了我 们两的小包,这样,智美就无包一身轻了。 这一路速度快了至少一倍,我跟小伙子边走边聊,获知他叫格桑嘉措,23岁,过去 在拉萨上学,因为打架被开除了。一路狂走,小伙子竟然走不过我,虚荣心得到极 大满足。 下午七时许到碧土。一路走来与格桑嘉措交上了朋友,一到碧土他就为我们张罗找 住处。我看中一幢楼房黑窗白墙的特别干净,他便替我去找主人交涉,谈下来两人 35元一天,任吃任住。又替我们找牲口,找到一匹毛驴,走三天到扎玉区,共四百 元。后来得知这个价贵了点,慢慢找可以找到更便宜的。 告别了格桑嘉措,住进藏民家,由于这家人都不懂汉语,所以一直不知主人尊姓大 名。主人是一对年老夫妇,我们就以阿爸啦、阿妈啦相称。仍住二楼平台,我们都 喜欢上了这种半暴露的处所,戏称之为“藏家宾馆”。 阿妈啦很是热情,背上好大一桶水颤颤巍巍上平台给我们洗漱,我们于是不用出去 找水源在众目睽睽之下表演现代文明方式了。我又去要来一暖瓶热水,让智美洗上 了热水脚,两人积存多日的脏衣服也都洗了。 去小卖部疯狂采购:健力宝、奶粉、青稞白酒、五牛香烟、方便面、挂面、午餐肉 罐头、火腿肠、蜡烛……老板乐得合不拢嘴。 碧土海拔2800米,没有想象中的繁华,只比甲朗村多些房舍,房舍也略微集中些而 已。没有传说中的招待所和饭馆,小卖部也只有一家。它不过是这一带的菌子集散 地,所以七、八月雨季才显得人气旺些。碧土有马帮道通察隅和察瓦弄,这是滇藏 茶马古道的分支,据说路极其难走。 我们住的这家“藏家宾馆”里还借宿着一位藏族商人,来此收购菌子,汉语极好。 看来这里人的经济意识跟会否汉语、汉语好坏程度有直接关系。常见一些捡菌子的 山民来此跟他交易,从大袋子里倾倒出大堆的菌子,用杆秤称,按斤付酬。商人向 我们介绍这种叫牛肝菌,那种叫羊肚菌,还有青钢菌等等。菌子的价格按其品种和 新鲜程度从5元1斤到20元1斤不等,松茸就更贵了。商人收购后一部分新鲜的从昆 明空运到东南亚各国,一部分送厂里加工盐渍。商人有一部手机,却收不到信号。 有了收菌子的商人,我们的晚餐自然少不了美味的炒菌子,加上主人的青稞酒和我 们的肉罐头,堪称丰盛。 半夜院子里驴鸣狗吠,常被惊醒。又起风,直往睡袋里钻。 第六天 昨晚又梦到自己背着大包翻山越岭,醒来感慨不已。一直到拉萨我还时常做这样的 梦。 起早,同住的商人又请我们吃炒菌子,虽然菌子里夹杂着不少泥沙,却丝毫不影响 我们对它的喜爱。智美全然不顾尚有他人未吃早饭,把一碗炒菌子吃得底朝天,完 了还拿饼子蘸碗底的剩油吃。相信边上要是没人,她就伸出舌头舔碗了。 昨日说好的小毛驴也来了,牵驴做向导的竟是个十来岁的小孩,名叫扎西布索。原 来他父亲因家里活儿多走不开,遣他幼子当我们驴把式。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我们 头痛的不是他的能力,而是他不懂汉语,一路无法交流沟通。 有了驴我们就舒服多了,说说笑笑,心情愉快,脚步轻松。一路上很少停下来休息 ,省下不少时间。智美也更为放肆地沿途拍照磨蹭了。太省力太逍遥了我跟智美之 间反而滋生了磨擦。 智美本来走得慢,又因拍照而让我苦等,我又要招呼前面的小扎西别跑太快没影了 ,又得关照智美跟上别落下,心里老挂念今夜能否赶到既定的落脚点。久了又累又 烦,态度也生硬起来。一回智美又落后头拍照,扯开嗓子叫她不应,往回走好远才 见她慢条斯理走来,一时怒不可遏,劈头朝她大吼:“叫你为什么不应!” 智美惊讶地看我一眼,没说什么,表情冷漠地从我身旁擦过朝前走了。 我再不敢让她走后头,嘱咐小扎西慢走,自己走在智美身后。她拍照我就停下等她 ,她向前走我才跟上。一路上她再不跟我说话,我看得出她正生我气。我心里的怒 火也未平息,也不主动搭理她,以示惩罚。 中午时又累又饿,到了一个名叫“的巴”的小村,扎西引我们进入一户藏民家喝茶 午餐。主人为我们斟上酥油茶。扎西将他所携的一大块锅底般大而硬的荞麦饼子掰 碎放在盛饼子的盘里,以示有食同吃,毫无保留。桌上还有奶渣和几乎见不到瘦肉 的腌猪肉。这一带系农区,藏民家几乎家家养一种浑身全黑的藏猪,以做肉食。牛 和马是用来挤奶打酥油和作运输之用的。我们于是就着肥猪肉和奶渣,喝着酥油茶 ,吞咬硬梆梆的荞麦饼子。 这户人家的两个小孩特别惹人爱,亮亮的眸子忽闪忽闪地望着我们不肯挪开。智美 摸出一支唇膏和一卷口香糖送给她们。口香糖在藏区极受欢迎,经常可以看到男女 老少嘴里不停地嚼着口香糖。 餐毕继续前行。吃饱了走路确实有劲多了。我和智美还是一句话不说地在沉默中行 走。我意识到这么走可不行,太扫兴了,可顾忌到自己的尊严,就是不愿先开口理 她。时间于是变得难以忍受的漫长,好不容易熬到傍晚七时许,终于遥遥见到了今 晚的落脚点,一个叫“赛”的小村。 村子里没有我们渴望的招待所和小卖部,情绪更坏了。小扎西帮着联系了一户“藏 家宾馆”,食宿每人15元。还是住二楼平台,可这家平台上没有挡雨的檐,又见到 蚊子,决定在平台上搭帐篷。一切料理完了在二楼橱房吃饭,晚餐是炒白菜、炒土 豆片和大米饭,够可以了,却因为和智美的冷战而食不甘味,心里开始盘算着该怎 么打破这个僵局。 主人说起这儿有去盐井的小路,智美问要走几天,主人答曰只需一天。就想,智美 难道想开“小差”?可碍于面子,决定不问,谅她也不敢一个人“逃跑”。 晚上智美打着手电磨蹭了许久才进帐睡觉,可我心思重重哪里睡得着,其时一轮明 月正从东山之上跃出,月华满地,星斗满天,令人不忍就此睡去,索兴披衣坐起, 在月下独酌起来。 第七天 一早醒来就感觉身边空荡荡的,没有了往日拥挤但踏实的感觉。觉得反常得很,往 日都是我先起,好不容易再叫醒智美,心里有些莫名的慌乱。撑起身子一眼就发现 枕边有张纸条,立时有些明了可能发生的事。细看纸条:老大,早上好!能和你一 起翻越梅里雪山丫口是我一生的荣幸,感谢你对我一路上的照顾和帮助。但这已耽 误了你太多的时间和精力,我不想再拖累你了,我要自己走了,请原谅我吧。智美 ,2001.8.5. 马上穿衣出帐,心想,这女孩真疯了,没我她一个人活不到明天。资料上载,这条 道古时多劫匪,一路上所见也并非全是善良之辈。还好,智美正在平台一端穿鞋。 她看见我也一愣。我走过去,蹲在她面前,晃晃手里的纸条,说:“对不起,昨天 是我态度粗暴了,我向你道歉。可你不能自己走,你一个女孩子路上会很危险的。 ” “可我不想再拖累你了,我已给你添了太多的麻烦。”智美边系鞋带边说。 我看这她的眼睛诚恳地说:“跟你带给我的相比,这点麻烦根本算不了什么。你要 一走,这趟旅行就彻底失败了。说好一起到拉萨的,别走好吗?” 智美停住了系鞋带的手,低头沉默了片刻,说:“本来就是我不对,我其实也不想 走,今天给你逮着了,也走不成了。可你再跟我急,让我感到自己是累赘,我说什 么也要逃走。” “我保证不跟你急了。”好了,风波过去了,长舒了口气。 收拾完了下二楼橱房用早餐,居然有炒鸡蛋,加上风波已经过去,心情大好。一高 兴就喝着酥油茶跟稍懂汉语的主人乱侃,把一旁等着出发的小扎西急得抓耳挠腮的 。 今日的路多在玉曲岸边的林子里,林子里小咬铺天盖地,逼得我们只得急行,脚步 稍一慢,身体上衣服遮不住的部位就得挨咬。遇上几处山体滑坡,小扎西毕竟嫩了 些,一见路跨了就示意过不去了要回头,我哪肯,指挥他卸下行李,让他先牵驴过 去,我再一趟趟来回把行李背过去,最后再牵着智美走过滑坡段。如此,令人筋疲 力尽。 有些路坏得厉害,后人用一根根原木凌空架接上,再铺以泥土。时间久了,木头都 烂了,走在上面就感到路面在晃,心里直发毛。 下午三时许,小扎西也挺不住了,建议停下喝茶打尖。今日一路上竟无村舍,无处 讨茶喝。此处恰有一小溪汇入玉曲,溪水清澈,我们遂垒石搭灶,打来壶溪水煮甜 茶喝。又简单地啃了些小扎西带的荞麦饼子,再继续前行。 按赛村人的说法,今天到觉马“随便走”,可都下午七时了,我们还在没完没了地 盘山而行。小扎西这条路也走得少,记不清也说不清。智美又给落到了后头老远。 我给了她一枚铜哨,让我呼唤她时就吹,这比回呼我省力也响亮多了。 眼见天就要黑了,遇上个小村,三两间陋屋,不用说肯定不是觉马。可我不想再冒 险赶路了,大家的体力、毅志都到了极限,三更半夜闯进觉马又有何意义?想就宿 在这个小村,可小扎西不肯,为此跟他吵了起来。突然他一指前边,说:“觉马!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一片屋子横陈在三四里开外的山坡上,天哪!觉马不 就在眼前了吗?一高兴,掏出最后两支烟跟小扎西分享。等智美上来了,又给了小 扎西5元钱,让智美坐在驴背上,我则用尽最后的力气,向着觉马前进。 一进村我们就急不可待地找到小卖部,要上健力宝和乌江牌香烟,跟智美坐在小卖 部门口的一根原木上喝将起来。本来空荡荡的村口很快聚拢了好多村民,可没一个 会汉语。好不容易来了个云南大理的白族木匠师傅,他的汉语是我们一路上所遇到 的讲得最好的一个。先赞美了一通白族木匠的手艺(白族木匠、银匠、铜匠的手艺 颇富盛名),再请他做翻译帮我们联系了一家“藏家宾馆”——此地只有一家所谓 的私人招待所,可进去一看,就吓得落荒而逃,里边又黑又乱,远不及我们长住的 “藏家宾馆”,甚至不及我们的小帐篷。 乘天未黑尽,我们急着先去水边洗漱。让我们特别感动的是主人的小儿子给我们带 路,并且非常有耐心地替我们打着手电,我们手伸到哪儿他就照到哪儿,使我们得 以洗得从从容容。完了又带我们去他家一块青稞地里解手,他在田埂上“放哨”, 自始自终没有丝毫不耐烦,还总带着一脸微笑。那种微笑如清纯的山泉,我们记不 起已有多少年没见过了。智美刚进楼时还因为一路风尘劳顿,情绪恶劣之极,当我 告诉她没有热水可供洗脚时她忍不住当众摔了健力宝罐,这会儿她为刚才的失态追 悔莫及。 晚餐主人为我们炒了5个鸡蛋,白米饭任我们吃。完了又为我们每人灌了一大壶青 稞酒。我们上楼准备就寝时他又挟着两条被子跟来,示意晚上风大,让压在睡袋上 ,把我们感动得不知如何是好。青稞酒还未饮,心却早已醺醺然矣。 第八天 早上被朦胧的天光唤醒,酒犹未醒。记起昨晚与智美举杯邀月,对饮青稞美酒,相 谈甚欢而迟迟不肯入睡。 下到橱房只见举家围坐火炉边饮茶,熊熊的火苗,啧啧的啜茶声,充满了浓郁的生 活气息。女主人正打酥油,一根粗木杆在硕大的酥油桶里上下搅拌,边打边哼着悠 扬的调子,赶忙拿来相机拍照,早饭也顾不上吃了。 本来说好我们吃住在此每人15元,临走时留了50元。实因后面的路还长,盘缠并不 充裕,想多给也心有余而力不足。 今日的目的地是扎玉。扎玉是特设边境区,规模条件应比觉马更大更好。扎玉距左 贡70公里,已通车。其实觉马到扎玉已修通简易公路,奈何有车路却无车,我们只 好继续以马帮的方式前行了。昨日已跟小扎西讲好,今日让智美骑驴赶路,代价仅 10元。这要让小扎西的父亲知道,非把他一顿臭揍不可。 小扎西挺懒的,一路上从不牵驴,任驴且食且行。可今日坐上了智美,不牵驴会有 危险,这会儿他竟将驴绳一把塞到我手里,让我来做驴把式。好吧,就做一回驴把 式吧。我攥着驴绳迈开大步,雄赳赳气昂昂,还蛮象回事儿。因为今天是我们古道 苦旅的最后一天,加之路况越来越好,心情如同度假。 这一路果然人烟比前几日所经之处密集,常见藏民来往,见了我们这副模样无不侧 目,我们心里更乐了。智美穿着大红衬衫坐驴背上,怎么看怎么象回娘家的小媳妇 ,忍不住取笑她说这么缺鸡少鸭的怎么见娘亲。 这一路海拔越来越高,走到下午,我发觉左大腿有点抽筋了,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 。智美总算逮到机会反唇相叽:“就你这瘸样,哪个姑娘肯做你媳妇?” 走到下午,小毛驴看起来不行了,驴步踉呛,鼻子呼呼喷白气,吓得我赶紧让智美 下来。牲口说倒就倒,倒下就永远站不起来了。我们两个大包加上智美,少说也有 二百斤,走了大半天,就是牦牛也够呛。我俩口口声声自责太残忍了,一点驴道主 义精神都没有,商量着到了扎玉多加小扎西点钱,让买些精饲料犒劳小驴子。 下午三时许,正走得又不耐烦了,转过一个山脚,就见前面半山腰上一片凌乱的屋 脊,一座电视塔矗立其间,我们都不由自主停下了脚步,一种茫然惆怅的情绪萦绕 住了我。文明世界果真就这么突兀地到了吗?真有点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可作为文 明标志的电视塔分明在阳光的照耀下折射着玄目的光芒。回头望着来路,我们的茶 马古道之旅难道就如此仓皇地结束了?这八天的历程就此轻易地成为了过去,我突 然有些不甘心,有些不舍,此时才感到一路上的浮燥和急于走出古道的心态是那么 的愚蠢,真希望我们的旅程还要再走上几天。 向导小扎西容不得我再胡思乱想,催着我们赶快进扎玉,他今天还要返回觉马。拼 尽最后的力气走进小镇,满街的小卖部,智美顿时欢呼:“我喜欢!”不用再抽乌 江烟了,这里可以买到红河,断档多日的手纸也终于可以续上了,还有可口可乐, 这一切真好。让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见鬼去吧,我们现在要好好享受人生——喝可 口可乐已经被我们提升到享受人生的高度了。 扎玉区其实跟觉马、碧土差不多,一大堆凌乱的一二层房子,聚集着一大群采菌子 、收虫草的山民和商贩,区别就是这里有电视塔、招待所,有所小学,多几家小卖 部。 天还早,决定如果找到去左贡的车就马上走,否则就往下。打听之下,扎玉根本没 有班车,要去左贡只有搭便车或包车。茶马古道真是盛产谣传的地方。有辆左贡县 教委的丰田越野车要回左贡县城,恰好被我截住,以每人70元的价格搭上这辆沙漠 王。对面山头上的扎玉寺也放弃去参观了。 文明世界的诱惑真是不可抗拒,来此之前我为这条古道朝思暮想不顾一切,可旅程 开始不久,就急切地想回到我们平时生活的文明世界,这看起来简直是个莫大的讽 刺。我以后还会不会受诱惑而走上另一条茶马古道?茶马古道本就是一条传输文明 的走廊,历史上功不可没,可如今我们几乎将它彻底遗忘了,偶尔来走一趟,都带 着满腹牢骚,我们为什么总是在重复着这种可笑的行为? 好久没坐车都不习惯了,况且路又烂,被颠得肝肠倒位。我搂着智美:“再坚持一 下,到左贡就有宾馆了,可以痛痛快快地洗澡,这次是真的有。” “我都八天没洗澡了,从没这么脏过。” “嗯嗯!左贡还有川菜馆。” “我想吃、想吃……” “嗯嗯!” 智美说着说着居然在颠波中睡着了,脸上一副心满意足的神情。 两个小时后小车驶上柏油路面,左贡县城就在眼前了。至于我和智美后面的情况, 那又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 —— 精神的最高境界是自由 —— http://tibetfish.motime.com http://tibetfish.blog-city.com ※ 来源:·饮水思源 bbs.sjtu.edu.cn·[FROM: 202.127.20.13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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